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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识罗绮,不谙世故,徒欲不负所学,为社会稍尽绵力”——冼玉清

上个世纪初,提到广东西樵山,当地人能说出有两位耳熟能详的人物,一文一武,文是康有为,武是黄飞鸿。之后,还有一位被誉为“千百年来岭南巾帼无人能出其右”的“岭南才女”,她就是冼玉清。

冼玉清自称“以事业为丈夫,以学校为家庭,以学生为儿女”,终身不婚嫁,不仅潜心研修学术,收藏古籍图书上万册,学术著作不下万字,出身富商之家的她还能勤俭诚朴,以节省之余为社会谋公益,死后把大部分个人财产捐给了社会,包括现金近50万元港元,股票价值万港元。

一、书生本色

(冼玉清)

“想全心全意做人民的好教师,难免失良母贤妻之职;想做贤妻良母,就不免失教师之职,二者不可兼得,所以十六七岁我就决意独身不嫁。”——冼玉清

上个世纪初,在一场解放女性的运动中,教育先驱们提倡了女子教育,因为教育是可以使女子成为“高尚纯洁完全天赋之人,摆脱压制的自由之人”。但在现实面前,有闺女的家长们担心“放大脚”(放弃裹小脚)去上学嫁不出去,不上学又担心没有受过教育的女儿会受到欺负。

大城市,尊重女学生和尊重女性也有不同的声音,贤妻良母被认定是一种职业,成为传统社会中吸收西方思想的男性所接受并理解女权思想的桥梁。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有秋瑾这样的女豪杰,打破“三从四德”这种封建束缚,为叫醒世人而奋然自拔,把生命奉献给崇高的事业;也有像冼玉清这样的女学者,扎扎实实地考证、爬梳古籍,在静静生活的屋檐下,冼玉清拥有着心怀国家的大情怀,以教育救国思想为己任,为天下英才获得良好的教育为乐,她在一生的教育事业里表现出忧国忧民、报效国家的豪气。

勤俭、奋进、细腻、明大义,从容,坚韧,这些形容冼玉清品性的词在“风雷激荡”的时代表现的意义并不平凡,她出身富商之家,却不为金钱、地位、面子所影响,孑然一身只为学术。这一生,谈何容易,她的生命经验流传至今,仍在教育我们的行为举止。

(冼玉清与母亲刘氏)

年1月,冼玉清出生在澳门,祖父母因战乱从老家广东西樵山逃往澳门,冼玉清父亲出生时,祖父母就去世了。

冼玉清《自传》说:我家在澳门,住了五代了。现在西樵故乡也无人识,已视澳门为家乡。

冼玉清从小就对家拥有着特殊的情感,从不花费家里的钱,把身边朋友都当做自己的家人对待。受到父母及老师的影响,冼玉清16岁立志献身教育事业,把对人慷慨,是事业的尽责,对社会的情义付之于行动,她资助过师友、学生,抗美援朝时期把房子卖了把钱给了国家。冼玉清虽然以澳门为家乡,但她还会以“西樵冼玉清”自称,可见其重情义。

冼玉清用兄弟姐妹七人,冼父十五岁辍学,所以十分重视下一代的教育。冼母虽为农家女,极其重视旧礼教,尊老爱幼,但明大义,有很强大的正义感,乐善好施。父亲的教育在“前”表行为,母亲在“后”表心态,他们同时为孩子撑起了一片自由、美德的天空。

(陈子褒)

为了更好地教育下一代,冼父为孩子们访得一位学问极好的陈子褒先生。陈子褒是晚清举人出身,康有为的弟子,戊戌变法后东渡日本,受到新式教育的启发,来到了澳门、香港设馆教学。陈子褒在办学中,对低年级学生以白话讲课,倡导女子教育和平民义学。

年,陈子褒在“灌根书塾”开始招收女学生,编写12部启蒙教材。冼玉清受业于陈门时,常常被老师提到后汉气节和宋元之理学激励,从此有感于志气和节操对于学子的影响,立志弘扬、传导新式教育的理念。

老师的妇孺教育思想,让冼玉清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现如今这样的社会,女子究竟处于怎样的一个地位?

冼玉清服膺陈子褒的教育志向,老师的人格风范对冼玉清有着影响的深远。老师曾经写信给冼玉清:“同学中聪敏者多,勤勉者少,而勤勉者又往往鲁钝。足下兼而有之,当为社会做工,勿斤斤于文字已也。”冼玉清读后十分感动,决定为学、育为终生志向寒窗苦读。

年,23岁的冼玉清进入岭南大学附中。25岁升入岭南大学文学院,主修古典文学,在大学期间,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冼玉清坚持半工半读,在校期间,还兼任了岭南大学附中的历史、国文教员,著名的音乐家冼星海经常听她讲课,深受其指导,后来冼星海留学法国也受到了冼玉清的资助。

大学毕业以后,冼玉清自愿留校任教。35岁的时候,在老师陈子褒的协助下,岭南大学校长钟荣光破例专拨“九家村”一宅让冼玉清独自居住。

(碧琅馆)

高秋落叶纷飞,岭南大学木结构的建筑之林里独居着才女冼玉清。冼玉清曾为这份静而抒情:“采此隐逸花,悠然豁我怀。”这房子有她的藏书,也是专研之地,自然就有了一个雅号:“碧琅馆”,“碧琅馆长”也成为了冼玉清的代名词。

岭南大学期间,冼玉清义无反顾地选择专研整理古籍,发展新教育,这些行为在当时的动荡年代不仅需要勇气,而且对于孤身奋斗的冼玉清来说,又多次提出妇女教育理念,所以这栋房子里的故事并不简单。这里装着强大的精神信念,曾几何时,冼玉清在这里就已经把自己的一切成果预先交给了国家,还要鼓励并资助贫苦学子艰苦奋斗,自强不息。

《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

冼玉清为教育而不婚与其他女权运动者不同,她并非站在舞台中央,也不是以理想的女学生形象出现在社会某些活动中。冼玉清做事不为名利,只为尽责任,守好自己在社会中的一个小岗位,而其后成绩斐然。

上个世纪初的教育改革并不是一路顺风,教育者除了要消除固化的传统思想以外,还要受到战火的纷扰。在那个时代,能够重视自身修为的人很少,冼玉清就是能认识到修其身才能平天下的道理。她从小深受父母的礼教浸润,对自身要求极高,克勤克俭,在家庭与教育的事业两端考虑到的要承担自身最大的责任和态度,宁可放弃个人幸福,不可辜负大义。

冼玉清除了对自身事业尽职尽责外,总不忘记对身边人乐善好施。年,冼玉清父亲就以自置商店医院,后来自置房屋四间送其澳门同善堂,换取现金为体恤贫寒人的医药费。而自身则穿简陋的衣服,吃粗食。外人都以为这个家人吝啬,其实这才是冼家幸福的来源,他们的精神是富裕的。

冼玉清受到父亲的影响,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倾囊相助,她为社会捐款都会要求不要宣扬,替她保密。晚年患有乳腺癌的时候,又写下遗言把大部分个人财产和股票全部捐给社会。

教育为什么能成为冼玉清的精神支柱?

在当今信息社会,教育资源是共享的,教育是以最公正、客观的思维教化于人。在年前,教育先驱们还面临着为公正、客观的思想而开辟道路,那个时候教育者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为人生乐趣。

在春秋战国时期孟子曾经倡导教育为人生三大幸福乐趣之一:

《孟子·尽心章句》:“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孟子提到的三乐包括:“父母在,兄弟无病无灾,乐趣在于情义真切;做人做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乐趣在于人格真诚;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乐趣在于精神的真理。”

在三个“乐”中,教育的乐趣则是极少数人能攀登到的精神世界。关于第三“乐”中的“得英才”和“教育”是需要自身拥有强大的能力,才能建立强大的“磁场”,在自我实践、付出,总结的过程中才可能诞生教育客观、公正的属性。

由此来看把优秀的人才培养成为栋梁之材并非易事,因为要不断提升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要识别并吸引有潜力的人才。

中国的教育开始于古典书籍,早期为了培育国家的管理人才,近代以来,教育体制才逐渐完善,才开始强调了个体的发展。冼玉清等有志青年正是感悟着老一辈追求人生高尚、幸福的乐趣才能坚定奔向这条大道。

二、诗人气质

“诗是人间最美丽的东西,情感是世上最微妙轻灵的东西”——冼玉清

诗,是我们追怀冼玉清的一个媒介。冼玉清一生致力于教育和文献的研究以外,其文学成就也不逊色。她的诗词创作除了《流离百咏》,还有手订《碧琅馆四卷》,随笔《更生记》等。

如果说冼玉清的一生为社会贡献的教育事业成就是由理性思考后细致、耐心整理而来,那么赋予这些理性的精神能量则是她诗歌里淡雅,真切和热情的感性。

陈三立(陈寅恪之父)评价冼玉清,喜其自然真切,曾为其题笔:

“澹雅疏朗,秀骨亭亭,不假雕饰,自饶机趣。”

在岭南大学,冼玉清不仅找到了她教育的志向,还在这里开启她的平淡又惊奇的诗歌生活。她的诗词虽平淡,却可以用“淡到无言意转深”阐释其诗歌的内涵。

“岁月多宽假,环碧爱吾庐。门外隔烦暑,栖鸟闲相于。门少达者辙,室饶古人书。把卷自怡悦,俯仰千载余。诗心爱摩诘,赋笔谢相如。”——《夏日读书》

无人打扰的夏日,自得其乐。冼玉清发现批阅卷子就像在审视、发掘人才一样有趣,她在工作中也能通过抒情诗寻找与自己志向相同的英才。文字虽然平淡,但表述的情感却是深远的,为她敬业而感慨。

冼玉清回乡时,写出的“西樵杂诗”六首。有一首描述了回乡场景:

“二月山花映面朱,山多杜鹃花。青蒲扇子绿罗襦。倾村老幼当门立,不看新娘看阿姑。宗弟逸农挈新妇同返乡。”——《步归简村》

冼玉清曾被同事、学生尊称冼子和冼姑,这首小诗所表达不仅仅是一次回乡经历,还把当时村民对对百废待兴时代的期望描写出来,他们希望名人返乡,比看新媳妇还要主动些。

40岁的时候,冼玉清在岭南大学任教期间经历了人生的一次大病,百感交集后,她写下《更生记》记录这次的经历。

有一日,40岁的冼玉清在课堂就感到身体不适,两个月期间卧床不起,形销骨立。在香港求医才知是甲状腺的病状,医生问诊其颈部是否有过肿大,冼玉清平时痴迷教学,生活上不花心思在装扮上,夜晚研究书籍又至深夜,回想起来都不知道自己颈部是何时肿大,为此她写下:“春非我春,秋非我秋。颈旁之胀,颈自知之,我不暇知也。”

(年过半百的冼玉清)

冼玉清既幽默,又令人怜惜,她的生活中也充盈着诗歌,生活的意趣不光是记录,还有追求豁达的人生。

冼玉清,一个可以“有住有食可以优游自得”生活的女子,却用一生从事教育工作。以书生本色,诗人气质奉献自身,可谓传奇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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